漫畫家的房間 專訪法國視覺文學評論家 高大衛

photo 文/林珮芸

漫畫家的房間應該是怎麼樣?滿地的稿紙?滿垃圾桶不盡理想的丟棄手稿?不修邊幅的邋遢模樣?這些在法國視覺文學評論家高大衛的家，通通看不見。令人耳目一新地是，一大片書櫃的精裝本珍藏漫畫系列，牆上的錶框漫畫手稿和一幅幅年輕時熱衷的彩色壓克力畫作。整齊有致的空間透露高大衛看待漫畫的眼光，一種尊重與至高無上的專業，等同於名畫或是古本藏家的規格。唯一的例外是，一隻從法國千里迢迢、飄洋過海的小黑貓，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這個空間走動。「我的故事多是從小黑貓身上得到靈感」現齡40歲的高大衛笑笑說。

來自法國的漫畫家高大衛 (David BARAN)，過去工作經歷是知名企業的工程師，但是卻以漫畫評論家(Comics Critic)身分在法國藝文界廣為人知。初訪高大衛與台籍妻子蔡明璇座落於嘉義的家(工作室)，看見了在北緯23.5度北迴歸線上認真創作的漫畫家。電腦前的他，以黑色沾墨鋼筆和極細毛筆，描繪出漫畫角色的輪廓和故事。之後掃描轉檔成電腦銀幕上的圖像，顏色飽和的能量，不同於印刷在紙上的視覺震撼。顛覆一般人閱讀漫畫時的刻板印象，原來是台灣和法國對於漫畫有不同的定位。

來自丹麥The Animation Workshop，VIA University College藝術學校「視覺敘事系」(Graphic Storytelling)系主任 Peter Dyring-Olsen同樣受到漫畫深遠影響，他說：「漫畫訓練讀者的是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和故事組織能力」；而高大衛也說：「從國小開始，學校圖書館就有各種漫畫藏書。從國中起，學校老師就用漫畫教我們，學習各式各樣的知識，例如法文課、歷史課和藝術課。」漫畫不只是娛樂的課外讀物，藉由孩子容易接受的角色和圖像，輕易地將一套繁複的教育內容灌注在孩子的腦袋。高大衛指著一套精裝漫畫，原來那是【L'âge de raison】(成熟的年紀)，故事中講的是遠古史前時代人類的故事。而【Astérix Légionnaire】是一系列高盧帝國對抗羅馬帝國的故事，這些都是用漫畫來呈現。

 

「法國的漫畫產業非常成熟，一年約有五千本漫畫出版，有很大的市場。可是，因為作者很多，在知名與不知名的作者之間，作品的銷售數量差異很大，並非所有人都能成為專職的漫畫家。」從巴黎搬到台灣嘉義已經有3年時間專心創作，目前在國語日報連載「布朗夏貓」，「愛迪生與湯老師」。前者是透過一隻法國貓的眼光來看異鄉台灣，從生活中的小細節呈現巨大的文化衝擊，對小朋友來說非常有趣。後者是透過湯老師的科學訓練，小猴子愛迪生成功地解決各式各樣的邏輯推理問題。但對刊物編輯來說，卻也是第一次挑戰和國外漫畫家合作。蔡明璇說「有時候編輯會修改畫家的故事架構，但其實是兩方思考邏輯不同的關係」，對此，高大衛仍在適應中，有時候他可以理解兒童刊物編輯的角度，但也有時他必須堅持創作的原意。兒童喜歡卡通漫畫是全世界共通的習性，在法國也有針對迪士尼卡通發行的「米奇報」(Journal de Mickey)，另外，也有專業的漫畫雜誌(Journal de Spirou)，以及所有的兒童雜誌都有開闢漫畫專欄的版面。

留學法國八年的蔡明璇說:「台灣孩子比較不可以接受沒有解答的故事，尤其是邏輯的模糊地帶；但對歐洲的孩子來說，這才是想像力發揮的空間。」也許這也是亞洲父母過於保護孩子的隱憂吧。法國漫畫業的興盛到什麼程度呢?從書商出版的噱頭可以看見他們亟欲收買漫畫迷的心。本身也收藏大量經典漫畫的高大衛，小心翼翼地拿出珍藏、遠從法國運來的漫畫系列。不同於日本漫畫固定的開本，法國漫畫有各式各樣的尺寸，甚至還有特別客製化的收藏外殼，並附上給藏家的親筆簽名。

 

為了讓藏家可以更瞭解創作的過程，其中一套A3大開本的漫畫書系中，特別呈現沒有對白的畫面，必須套上另外一張塑膠對白頁才可以完整閱讀。這些步驟主要是為了讓讀者瞭解故事創作的過程，以及黑白線條與上色後的差異性。另外，還有一個歷史因素，因為早期印刷條件的限制，漫畫家不能直接在原稿上著色，必須分開上色。時至今日，這也促成了現代藏家可以擁有另一番閱讀的趣味性。

 

還沒學會閱讀的孩子怎麼辦?書商也出了沒有對白、純圖像的漫畫書，孩子可以不仰賴文字直接以圖像閱讀，也可以由家長伴讀，漫畫的無限想像帶給大人和小孩無止盡的自由。對於台灣和法國出版對於漫畫的喜好，也可以從同一套漫畫但不同呈現方式中看見。例如「丁丁歷險記」中的第十一集「獨角獸號的秘密」，故事說的是丁丁在舊貨市場購得一艘模型船，舊模型船是船長的祖先哈達克騎士的遺物，其中隱藏著重大的秘密。一個跨越古今時空的故事，法國出版社刻意將書本營造為仿古、泛黃的痕跡，襯托劇中故事的場景；而台灣出版商依舊是以嶄新亮白的紙張印刷，小小的細節已經說明兩者對漫畫不同的理解。

來到台灣已經進入第4年，中文可以簡單對話沒有問題，高大衛長期觀察文化界，認為台灣青年即將進入新紀元，重新定義台灣的意識形態。關心文化，也關心政治，高大衛創作的「台灣,一點也不複雜(Taiwan, that’s not Chinese)」系列多次在小型藝文空間展覽。他說:「法國年輕人不同，他們極力捍衛傳統，雖然喜歡歐盟，卻又不希望失去法國本身的特色」。相對在台灣，高大衛看見更多的活力和可能性。對於想畫漫畫的人來說，這位身兼漫畫家和評論家建議：「人生經歷還是非常重要，在法國知名的漫畫家很少低於三十歲」，一邊說一邊拿著一本由台灣官方出版，為了參加安古蘭漫畫展而翻譯成法文的「漫畫海洋．台灣」。高大衛用標準的中文說「很有意思」，接著用法文補充說：「就一個法國讀者來看，這本書呈現不同世代的台灣漫畫家說故事的方法。」

現在的他，仍然會拿出十幾年前自己創作的漫畫出來修改，重新加強，希望那個角色可以越來越精準；為了畫漫畫，高大衛曾經熱衷創作高彩度的壓克力畫作，目的是學會掌握色彩的功力；也試著親手捏黏土，將漫畫角色躍然立體化，這些訓練讓他更接近二維平面角色；但是在漫畫的世界裡，卡通不只是卡通，而是真正有魔法、擁有第三度空間、充滿秘密的一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