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3日 星期四

跳回舞蹈的原點,站在世界與故鄉的中心點 -專訪舞者董桂汝

文/林珮芸
圖/董桂汝提供

在倫敦舞蹈教室打工的啟發
十年前在英國念當代舞蹈學院(The Place)的董桂汝課餘時間到學校的推廣部(Evening School)打工那是提供業餘舞蹈愛好者跳舞的教室,看著這些在倫敦生活的人,來自各行各業,不同的膚色,不同的年紀,多元的文化背景,舞蹈是他們共通的語言。董桂汝第一次發現,原來舞蹈教室對於這些非專業舞者來說,是支持生命熱情重要的力量。

在英國念完大學和碩士學位後,決定回到故鄉台南,因為加入社區大學的教學,開始推動社區舞蹈教學,帶領一群社區媽媽、長者、小孩、藝術系學生,只要是喜歡跳舞的人,通通歡迎。這位長期在歐洲旅行的專業舞者,沒有選擇留在大都市跳舞,冥冥之中,似乎是受到英國成人教育的影響,希望屏除菁英的門檻,讓更多人可以自在地在舞蹈中認識自己,也找回快樂的感覺。


在英國學習成為完整的人
相似的故事,從對舞蹈的執著到包容,對董桂汝來說,舞蹈曾經是生命中唯一的光亮。五歲開始學舞,一直念到高雄左營高中舞蹈班,之後順利在英國完成學業。舞蹈領著她看見世界,也認識自己。「我很幸運,遇到一個舞蹈全盛的時期。記得高中時,常有國外老師來學校帶工作坊,不知不覺中發現了國外老師與台灣老師之間的差別。」自己決定要出國唸舞蹈,除了感謝台灣舞蹈技巧的訓練,英國的訓練反而是讓自己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外柔內剛的董桂汝坦承自己很戀家,但從十五歲離家念書後,就必須獨立打理所有的生活,包括未來。「我記得在英國念書時,老師有很瘋狂的人,也有很懂生活的人。他們一再刺激我思考,如何尋找自己,推翻自己;努力去想舞蹈和人之間的關係;藝術家(artist)真正的影響力。」擁有珍貴的舞蹈資歷,但董桂汝不滿足現狀的自己,總是將自己拋在舒適圈之外,想看見自己的潛能,和舞蹈究竟有多大的可能?而在英國受到最大的影響,不是任何頂尖的舞蹈門派,反而是學習如何回到與身體的連結,向內探索,去感覺去經驗,傾聽,從中找到一種最舒服,最是自己的方式。
  
在 英國學習時深受歐洲放鬆技巧的影響,著重在不斷探索與實驗肢體的潛能,肢體的活動型態與動作的動力既不過度使用,也不全然放鬆,而是任其形成一股延續不斷 的流力,使得肢體從某一動作延展至下一個或數個動作,延展技巧可以使肢體在最省力的狀況下,讓全身的骨骼、肌肉貫連合一,完成一連串的肢體動作。在其之外 董桂汝也特別偏好「接觸即興」舞蹈,在當下經驗全然和誠實以及學習臣服的過程,因為在那個舞蹈的當下過了就過了,無法再現!

因為敞開心所以有無現可能
自認創作與生活離不開關係,長時間在台南生活的環境也有影響。現階段的董桂汝重心除了固定的教課,也成立藝術表演平台WEART帶著一群素人舞者包含有大學生、老師、設計師家庭主婦和各式各樣的族群在台南街頭巷坊一起讓有趣好玩的事情蔓延發生。「我不是能關在studio工作的藝術家我喜歡和人互動一起工作醞釀這對我的創作很有幫助笑說離不開台南的她說不和其他舞者走相同的路,選擇一種讓生活自在、同時可以Push自己的生活方式(lifestyle),多元、豐富,像是台南美食一般,甜鹹之間,自己發展交融的美學。理想和現實同樣可以平衡、滿足。

如同高中畢業後,一個人背著行囊到倫敦念書一般,當時年輕的自己像是一張單純的白紙,對於身邊發生的一切沒有太多的評價和抗拒。「我其實有一點瘋狂,很多時候就抱著敞開的心接受一切,來吧!還會怎樣?」而這樣的樂天和開放,無形之中帶來許多新的可能。這位清秀的七年級女生相信,舞蹈並非侷限的學術語言,而是一種與人溝通的方式,所以願意脫掉專業的舞衣、舞鞋,走進社區、走進人群,和擁有不同生命經驗的民眾一起跳舞。

南台灣最漂亮的社區舞團
「這是好玩的事!」董桂汝帶領台南社大人舞團,從2010年開始,實踐「以舞蹈旅行城市」的成果表演計畫。無論是海安路「藝文空間」、台南運河「伸手就能摸到的彩虹」,董桂汝和一群以故鄉為榮的台南人攜手合作,跳舞、跨界、激盪出不同煙火觀光作秀式的在地表演。在距離台北藝文重心之外的台南,有一群人相信「整個城市都是我們的舞臺。」在英國超過五年的時間,浸泡在倫敦藝術殿堂,但也對大都會中,快速、無法享受生活的步調感到質疑。「我無法想像,不懂生活如何培養藝術」甫從歐洲兩個月進修歸來的董桂汝說。


剛剛跨越31歲的生日,與大多數的舞者一樣,不免對未來有些焦慮,對舞蹈產生一連串的疑問。「舞蹈還能做什麼?」「除了跳舞,人生還有別的可能嗎?」追求精進的舞者,總是戰戰兢兢努力往前衝,但2013年參加奧地利國際舞動計畫,短短的工作坊和修養生息,卻再度點燃董桂汝對舞蹈的熱情。「發生太多故事了」卸下老師的身分,這位年輕的女生笑著說。

2013年奧地利藝術節行腳
今年董桂汝獲得國藝會獎助,有機會可以觀摩歐洲盛事,包括有奧地利維也納藝術節 Impulstanz 、格拉茲街頭劇場藝術節 La Strada、奧地利國際舞動計畫ICLA
其 中在國際舞蹈計畫期間,「我們到一個村莊參加八天的工作坊。上課時我們每天走路到山上一間石頭屋,課程大部分時間都在戶外的自然裡,學習和自然對話。用身 體和堅硬、冰冷、但卻永恆的雕塑對話。在那樣的環境裡,內心的小孩回來了,讓我重新看見對舞蹈的相信。更重要的是,我開始懂得欣賞身邊的風景,而不只是汲 汲營營地看前方。」對她來說,這是重新啟動對舞蹈熱情的滋養。

兩個月的旅途間,也參訪了奧地利維也納舞蹈節Impulstanz和格拉茲街頭劇場藝術節La Strada觀賞藝術表演,與不同國家的藝術工作者相互交流。長期觀察歐洲舞蹈生態的董桂汝發現,從過去注重技巧,到後來的舞蹈劇場;也許因為科技的應用,或是我們這一代飄忽疏離的根基,現在走向更觀念性(conceptual)的形式。「但是對我來說,反倒是那些質樸的、簡單的、很真心、但也比較沒有劇場精緻性在街頭演出的作品,更吸引我」董桂汝肯定地說。

既然「無常」捉不住 就享受吧!
受 訪中時而搞笑、時而嚴肅,董桂汝與其他舞者最大的差別是,精準的表達能力。也許是英國的研究式教學,讓這位舞者可以善用舞蹈這個工具,找到凝聚人的力量。 對於台灣,她有滿滿的感謝與敬意「從來沒有一個地方像台灣一樣,這樣適宜人居,有一群人努力讓社區變得更好;每個人用不同的方式生活,自由的環境讓創意源 源不絕。我很感謝我的學生,同事們,朋友們我都可以在他們身上學到很多。」聰明的讀者可能有發現,董桂汝說的剛好是台南。而她也從不吝於用台灣國語開玩 笑,融入一群非專業舞者的生命,陪著他們喝酒、泡老人茶,聽代代相傳的故事。

舞蹈生命不似外表光鮮亮麗,因為母親病危,因此在英國完成學業後立刻回到故鄉,這段經歷後來創作成作品《除了瑪莉還有誰》,接二連三的挫折讓董桂汝有種「什麼都抓不住」的感覺。自認創作速度很慢,需要大量的生活才能找到創作的養份。2013年剛剛完成的作品《傻婆》最能代表自己,那種傻傻的、天真的,就算面對牆壁也想前進的瘋狂。「創作需要等待,在我創造出傻婆這個角色時,我足足在這個角色裡生活了好幾個月,讓她與自己融為一體」董老師分享說道。

跳舞不純粹為了藝術,跳舞是為了找到與人之間的親密關係。在2012年世界末日「府城導熱計畫」,和台南藝術大學的學生一起,在街上跳舞,用簡單的方式,為世界傳送一點美好。董桂汝期待聽到這樣一句話「他們在做什麼?」,因為這就是一般人認識舞蹈的種子。在台南的生活很幸福,但總是「減一味」,一定要嘗試各種好玩的事才夠圓滿。

2014年,董桂汝再度出發到巴黎以藝術家身分long stay,「多少要學點法文,要做些什麼?我也還在想。我想我會一直改變,一直尋找,一直推翻。這樣認識自己的過程很有趣。」董桂汝說,會發生什麼事,連自己都很期待()

無論是站在故鄉還是世界的中心點,跳回舞蹈的原點,對這位出生在台灣的新舞蹈家來說,舞蹈是找到志同道合的人、是旅行的起點、是認識自己最好的途徑。

原文刊登於 國藝會 線上誌2013. 10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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