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6日 星期二

舞蹈與哲學,只在一線之隔—專訪新人新視野編舞家 劉彥成



/林珮芸

低調的四年 不跳舞的生活
「人們一思索,上帝就發笑」,但對劉彥成來說,對看似合理的事物產生質疑,卻是引領他一路前進的踏階。

機會不一定是留給準備好的人,從小一路跳舞,從沒想過可以做其他的工作。服完役之後,跟大多數的舞者擁有一樣的夢想,想說到歐洲見識三個月看看,順便參加國外舞團的甄選,很快地發現這條路對自己不靈。因為自己不滿足於當純粹的舞者,「我有很強的創作欲」受訪時劉彥成開宗明義第一句話。因為這樣的堅持,所以從歐洲回來後,工作機會寥寥可數,頂多接接臨時性商業演出,或在其他舞團擔任小小的角色,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生活,時間一耗就是四年,直到2012年獲得羅曼菲舞蹈獎助金,《一個創作計劃 ± 正負》身體與音樂創作研發,才又再度受到矚目。

北京、丹麥舞蹈競賽亮眼的表現
機緣捉弄人,之後運氣大轉,剛從北京國際芭蕾暨編舞比賽獲評委特別獎回來、參加完記者會的劉彥成說。坦承參加競賽獲獎是最容易出名的方式,未來也努將力積極參加比賽得到肯定。「其實在2013年,我參加了丹麥哥本哈根編舞大賽決賽(Copenhagen International Choreography Competition)」那是北歐一場盛況空前的舞蹈大賽,主要是當地評審希望看看世界級年輕編舞家的現狀;透過影帶甄選,這位27歲的舞者是唯一入選的亞洲編舞家。那一次雖然最後沒有得獎,但卻大大打開劉彥成的視野。「我看到歐洲最優秀的舞者,他們的身體精確、穩定、成熟,我覺得自己還有很多地方要努力。」這位來自台灣土地的新編舞家說。

原本想到德國柏林念書,但後來發現自己渴望編舞的需求,需要的僅僅是一點點時間和一點點的空間,若是如此,其實台灣就是最好的地點。時而一頭長捲髮,時而剃掉大部分的髮絲,劉彥成心中想像的「台灣之光」應該是將台灣的特質帶出去,而非競相到國外舞團跳舞;更進一步說來,跳舞和編舞,又是不同的兩件事。「我有太多話想說,舞蹈是我唯一的表達語彙」。因為之前四年的浮浮沉沉,劉彥成花很多的時間思考自己要的是什麼?而當初在歐洲旅行的過程中,其實也為自己訂個很高的標準,並不是所有舞團的甄選都參加,只選擇自己想要的,希望能有所選擇,而非被選擇。




舞蹈之外有音樂
有這麼多的原則也難怪限制了自己的表演之路。擇善固執的劉彥成外表雖仍帶有稚氣,卻不難發現深沉與世故的內在,也許是因為生存困境,曾經差一點點離開舞蹈,現在更加肯定舞蹈在生命中的位置。高中時開始對音樂產生興趣,跟著學長也是編舞家的黃翊一起玩音樂,那些高科技的設備、剪接軟體、混音的新奇大大吸引他的目光。在編舞過程中,常感到舞蹈被音樂限制,舞蹈風格多變同時需要多樣的音樂,所以最後乾脆自己做音樂。高中時就時常為學長姊演出做音樂。尤其在2012年「鈕扣計畫」為作品《呼吸》做的音樂大受好評。「我學音樂目的是為了跳舞,我了解音樂如何為舞蹈所用」劉彥成找到自己獨特的價值,更加充滿信心。

北京參賽作品《無處》(Nowhere)所用的日本後現代搖滾團MONO的樂曲,經他調整之後,凸顯這首三拍子樂曲「強弱弱、高低低」前進的不穩定感,好表現現代人嘗試脫離社會機器的掙扎。劉彥成笑笑說「No where重新組合後,也有可能是Now here」。不跳舞的時間大多在閱讀,因為受到一本法國翻譯書「革命將至:資本主義崩壞宣言&推翻手冊」的啟發,開始思索人與社會之間的關係,彷若是從前對音樂的一見鍾情,劉彥成靦腆地說自己在誠品書店一口氣買了七本和這主題相關的書,現在書單中有沙特、馬克思、黑格爾等哲學家的作品。

閱讀與生活是舞蹈的養分
對舞蹈的忠誠如是,對生活的堅持亦是。「我的舒適圈很小,大多在北投關渡這帶」覺得外面劇烈變化、急躁不安的世界不適合自己,平日沒有工作的時間,除了閱讀還會到附近的人文咖啡店坐坐,和遇到的人聊聊天;點固定的冰滴咖啡、不輕易改變生活習慣,對於成長的土地有濃濃的依戀,但近期舞蹈卻呈現極致的巔峰狀態。記得在北京參加決賽時,自己是唯一的台灣舞者,跳完兩支作品後,其中一位評審對著他欲言又止,最後終於告訴他:「現在的你是最好的狀態,你一定要維持這樣的節奏,而且一定要繼續走下去」,曾經有四年的時間在台灣找不到任何機會,劉彥成比誰都珍惜每一次的演出機會。

對於評審給自己的評語說:「舞蹈中有特別的質地」,劉彥成笑笑說應該是學校訓練的好。但是在這麼多的技巧中,如何要忘記技巧,達到一種狀態的境界是劉彥成一直努力的方向。對這位年輕編舞家來說,表演是一種喚起記憶的方式,真實並不存在,舞台上的虛實要靠表演者呈現,舞者的自我功課絕對大過於表演的形式,動作的變化也許正是所謂的「質地」(quality)。這位七年級中段班的舞蹈創作者微微笑說「我以前沒辦法這麼清楚地表達這些概念,好像是念了研究所後,上了一些研究方法的課,比較可以具體用文字來呈現」又也許是哲學書籍的影響,劉彥成在舞蹈創作中抽絲剝繭,找到與世界最接近的位置。



從不同的角度找到編舞的概念
說過去沒有任何輝煌的故事也不盡正確,在大學畢業至服役之前,曾經有一年時間跟隨許芳宜和布拉瑞揚到美國巡演。對於這段經驗劉彥成深懷感謝「芳宜老師和布拉老師對舞者很好很好,非常疼愛但也非常嚴格。在排練中沒有用三分力的道理。我在那裏學到的是,每一次演出都要盡力做到最好,因為觀眾可能這一輩子就看你演出這一次。」2011年也曾跟著林文中舞團到亞維儂外小劇場演出,也因此今年帶著三位舞者到北京參賽時,毫無畏懼落落大方。

對於27歲的男舞者來說,世界才剛剛在眼前開展啟動,從小就是叛逆的小孩,曾經在舞蹈班中從第一名念到最後一名,大起大落的背後是因為他看見不一樣的東西。「大多數時候我看表演,我會告訴自己將來一定不要犯同樣的錯、做一樣的事」這個不要、那個不要,所以最後呈現出的作品是最真實的自己,也是與眾不同的風格。大學時曾經拿獎學金到「澳洲艾迪科溫大學表演藝術學院」進修,在那邊學習到排練時間不用長,但一定要很有效率。一進入工作模式就必須將所有頻道關掉,只留下該作品的單一情境。而在過去四年的非本業工作中,深刻體悟到超越技巧與身體的概念,在舞蹈教室學到的只是基本功,更重要的是找到自己想說的話和運用身體的方式。

2013年新人新視野的創作作品《一個房間》
「跳舞很開心,我曾經學過很多才藝,如果跆拳道也算的話,但只有舞蹈可以讓我真正表達自己」劉彥成專注地說。只是心儀的舞蹈世界中,仍有許多讓自己不明白的事,例如演出經費中,舞者往往是拿到最少的,當技術工作人員都有所謂的公訂價,那舞者也有公定價嗎?每年從學校畢業的舞蹈畢業系這麼多,但卻沒有足夠的工作機會,這樣合理嗎?社會看似有很多的問題,舞蹈也許是一種思考工具,無法解決問題但卻可以提供想像。

2013年新人新視野的創作作品《一個房間》,來自於哥本哈根的決選作品《房間》,對社會機器文明深有感觸的劉彥成,想探討的是在封閉的空間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這關係也許包含愛人、家人、社群、社會或整個城市;在有限的環境中,其實有無限/極限的張力存在。身在其中的我們,究竟是要戴上面具還是坦誠相見?斷裂的作品章節像是每天我們翻的書頁、看的電視頻道;一頁又一頁、一個頻道轉到另一個頻道。但是最終發現,其實我們仍在同樣的章節、相同的頻道。劉彥成在創作筆記中寫著:

無論 房間 大 小 暖 冷 我是我
無論 燈光 黃 紅 藍 綠 我是我
無論 人們 站 坐 走 跑 我是我
尋找著什麼?
擁抱著 接受愛 給予愛
曾以為是世界的中心
所有人事物的總合都不足以滿足
凝視,彼此之間的距離,溫度的傳遞
感受 存在的心安
喜歡 柔軟 而柔軟
柔軟而美好的
一種味道讓人暈眩,所有的碰觸使 融化
想要看清楚 碰觸 親吻 感受 擁有
外面的灰藍色的天空,我們相視而笑。

冷冽中有溫暖,黑暗中有星光。舞蹈和哲學,原來只在一線之隔


 原文刊登於 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 線上誌 2013. 8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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